千年前,记不得是南唐还是北宋了。琪儿在石像的观音殿前,做侍香供灯的童子。按常例,她每天早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供案前摆上檀香,然后小心地取火点燃,于是殿前殿后,就是她幻化浮腾起的烟香了。 这天早晨,殿外飘起了微雪。琪儿记起时令已是初冬了,佛殿后面的山和山前的海已隐隐地透出冬的萧瑟,秋天的落叶早已不知了去向。大概是这不请自来的落雪的缘故吧,琪儿的脸有些微红。她轻呵着一双小手走进殿来,垂髫的秀发宛如黑色的瀑布,流泻在她单薄的双肩上。琪儿照例点燃了案前的供香,香烟缭绕时,琪儿听见了师傅轻咳着从殿外踏雪行来的软履声。 师傅讲经总是在一两声咳嗽后开始的,虽然琪儿对这种清心寡欲的经义并不十分在意,可她不能不在意师傅的威仪与严苛,所以琪儿对师傅的咳嗽总是十分警觉的。可是今天,琪儿似乎没有听见师傅的声音,她眼光扑朔,定定地看着婀娜变幻、摇曳生姿的浮烟,这浮烟在琪儿的眼里竟是暮春里爆落的繁花,是秋月下削瘦的弱水了。琪儿从没有留意过自己嫩笋般的年龄和这年龄带给她的青春与绚灿,而此刻,在香烟缭绕变幻的意境里,她突然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叹惋:美眷如诗,烟花如锦,而我却为谁而生而灭?伴不言不语的佛吗?为无声无息的身过誉毁吗?不自觉地,琪儿的目光在曼曼的浮烟里有些澌哀了。 师傅推开殿门,一丝风从案前吹过,静静的檀香的浮烟仿佛是驱奔着似的,紧紧地缠住了琪儿,这缠绕又象是一种抚摸,在琪儿心里一瞬时竟产生了一种与炉火不同的别样的温暖 … … 琪儿问:“师傅,这香,这烟,也有灵与性吗?”。 师傅目光冷冷地从背后盯着琪儿,哑然道:“怎么,香烟也有灵性?”。 “是呀,师傅你看,它的静难道不是万般的无奈吗?它的浮难道不是落寞的叹息吗?它的缠绵不是欢欣的相聚、它的缭绕不是痛苦的别离吗?”。 师傅一怔,回转身向着殿门外,外面的雪下得有些大了。 “琪儿,你入寺已经三年了” “是的,师傅”。 “可是你的六根却不能清净,三界之内红尘如滚,五行之中是非如流。你此生却跳不出这俗世的烟尘。慧根植而不深,你还是回转吧?” 琪儿有些意外,也有些急了。“可是师傅,我已从三界中来,你让我又去哪里?”。 师傅定定地、声调显然有些凄凉:“你与这案前的浮烟,自有一段故事。虽然佛法无边,可那不是佛法可以拆散的孽缘。千年之后自有因果,你去罢!” 琪儿眼光闪闪,看着师傅颓然远去的背影,虔心地,一揖到地。 等琪儿踏出殿门时,外面的雪已经很大了,纷然的雪幕里,分明有一种缭绕缠绵的浮烟,香香的,透着让人心跳的温暖。“千年后,千年远吗?”,琪儿这样自问着,向着雪幕与浮烟的深处走去。 |